無糖維他檸檬茶

这个人很懒,什么都没有留下

浣纱印


 

“阿伯!阿伯!”

“我叫少伯。”

 

诸暨

时鲁哀公二十七年,诸暨城内,天蒙蒙亮着。自走出十里长山——陶朱山,已经有些时日了。我在城内的小茶亭前翻身下马,黑袍点地,扬起些许尘土。

“小二,来几笼包子和一壶上好的茶水。”

“好嘞客官。”年轻的店小二飞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黑袍公子——气度不凡,眉眼清秀,稍夹带几丝风尘仆仆的奔波韵味。不觉间走了神,而后稍稍红着脸,飞快应答着。

“上两个茶杯。”黑袍公子道。

“客官可是在等谁?”小二不解。

“一位故人。”

 

苎萝山

时鲁哀公五年,距越国兵败于吴国,已经过去两年了。然这世道再乱再杂,柴米油盐依旧是寻常百姓的生活节奏。

诸暨城西十里长山陶朱山的支脉苎萝山一带也是如此。

浣江江畔十里烟波,景色依旧。我浣洗手里的苎麻,忽而微风拂过,沿着砂石路望去,远处隐约可见一人一骑,缓缓而来。

“姑苏水畔,烟云初白,手腕轻起万籁哀,浣纱溪畔水波开。姑娘当真好雅兴。”

“这位公子可是迷了路,来了这苎萝深山?”眼前的男子缓缓下马,头戴斗笠,一袭红襟玄衣,三指宽的云纹腰带束身,青丝散落,眉宇间褪尽人间浮尘。

“正是。”他缓缓开口。

“公子这一身装束,可不似迷途之人”,我颦眉,从河畔起身,“对吧,晋大夫范武子玄孙——范蠡公子。”

“蛾眉浅颦,疑对燕苑仙姬,施姑娘也是聪明。也许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会更合适呢?”他看着我,莞尔道。

此后范蠡便时时来这苎萝山里,与我饮茶、论事、浣纱。四年时光易逝,浣江清溪依旧。

 

木屋

山间的早晨和着露水,微凉的风铺面,仍可以感受到几分夏气。

“施姑娘。”

“范公子今个儿来的真早。”我有些怅然,摆上瓦碗,从内室抱来一坛陈酒,红绸揭开,醇香倾倒,酒与酒香漫上瓦碗,一室之内香气四溢。

“怎么改喝酒了?”

“公子今日面色匆忙,故而到了喝酒的时候了。”我不顾他的惊讶和迟疑,自顾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,“这坛酒有两个寓意,公子你先听哪个呢?”

他起先不回答,兀自端起另一碗酒,便一饮而尽:“我怎么忘了,施姑娘从来都是聪明人”,他顿了一下,开口道,“越国正缺姑娘这般聪明人。”

“灭吴九术已毁八,终于最后这一计,用上的是我么”,我苦笑,可事实上,我早已料到,“入吴宫,我有条件。”我借着酒意起身,将双手按在木桌上,直直地盯着他。

“姑娘一念善良便可换我越国一念希望,有什么条件范某自然洗耳恭听。”他起身走近,朝我拜了一揖。

“是我一念贪心换一念希望罢了……这酒的另一个用意阿伯你可想得明白”,因着醉酒,我的眼眸宛如蒙雾。山间朝雾散去,木屋栏前苎麻一点,眼前人影恍惚,脚下飘忽间,攥住他的衣裳,踮起脚,吻上他的唇,酒香绵绵,世间红尘在我耳边低语动情二字。

“施姑娘也有需要借酒壮胆的时候吗?”他及时扶住了我。

“叫我阿光,好不好?”我嘟哝着,眼皮一沉。

“那你倒是别叫我阿伯啊,我叫少伯。”耳边仿佛传来他的轻笑。

 

吴宫

时鲁哀公十一年。他护送我和其他美人与财物,前往吴宫,我们一路只相顾,却无言。

时间过得很快,记起越宫内,越王的那句“自不可忘,会稽之耻”,也已经过去三年有余。吴越本比邻,路上倒是没有颠簸,和我同往的郑旦轻轻握住了我的手。

“此番背井离乡,妹妹可后悔?”

“诸侯王公贵族割据各方,干戈四起,遭殃的、担惊受怕的不过是我们寻常百姓罢了。我这几年来,不该做的梦也做的够长了,该清醒了。”拉开马车的车帘,我抬头是亘古长日煌煌依旧,回首是百年乡关生死去留。

“夫差不过穷武之人,此番攻越,说白了不过是报父仇罢了。至于穷兵黩武、厉兵秣马以争霸中原,其他人诸侯王公做的还少吗?寝食难安的还不是我们……”我喃喃自语。

吴宫之内,舞曲连廊,大缸百计,上铺木板,以木屐起舞,裙系小铃,放置起来,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,“铮铮嗒嗒”交织在一起,回音缭绕——这些对我而言却刺耳极了。

馆娃宫内管弦呕哑,姑苏台上春光舞袖,吴国境内却举国墟棘。这年年岁岁无休无止的征战,何人受得?何人受得?

所谓史学家们说,妲己祸商,褒姒乱周,那你们说说,这世间干戈祸乱,可曾识女子志向?可曾识女子真心?

郑旦她没有挺到吴越相伐之时。这些年来我们的情报无限详尽,频频寻机回传。但在吴宫被破的那一天,看那外头满目的残烽废墟,我仿佛和她一样,走不到宫门外的路了。

 

杀机

“妲己一计,比干之心沉;褒姒一笑,幽王举国坟;西施一人,亦不该存!”这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,站在我面前的,是面色不善的越国皇后一行人,而我依旧看不到他。

“这吴宫才刚破,皇后此番亲自前来又是作甚?”我起身道。

“西施姑娘莫非是忘了自己越国子民的身份?如此,见了皇后为何不行礼?”

“如果皇后娘娘此行,还认我是越国子民的话。”我不为所动,踱步上前,皇后身边的卫兵迅速拦住了我的去路。我侧头一望,今夜宫门外天黑黝黝的一片,我什么都看不见。

“吴国既灭,你要上哪去?”

“回我的苎萝深山,浣我的纱,西边木堂,人间安康。”

“那不妨让我们为你送送行?”话罢,身后一人低着头,端出一个华丽的锦盘,上有青铜小轻鼎,鼎内有碧色醇酒。

“倒是陈年好酒。”我自嘲着端起,一饮而尽。

 

情长

“忘川这一路没什么颠簸,当真平稳。”我还在想着,忽而猛地睁眼起身,前方亮光恍惚,才发觉我身在马车上,一人头戴斗笠,在前头赶着马。

“施姑娘醒了?”那人转身询问。

“文种先生?”我惊讶。

“是范少伯托我来的,说带你潜回苎萝山。这一出偷梁换柱、暗度陈仓的戏码也是他告诉我的”,他顿了一下,“他说了你们的事情,让我传一封信,还说姑娘你会有话对我说的。”

我颤抖着接过信,展开——

 

阿光:

初见蛾眉轻颦,二见浅笑盈盈,三见越宫低吟,终见诸暨之行。

夕阳西下,桥畔人家。五湖泛舟,可愿携手?

 

折信放在袖中,眼前渐次清明。

“对了,姑娘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?”

“记得在越国那几年曾与阿伯谈到‘飞鸟尽、良弓藏,狡兔死,走狗烹’。就我所知,这属镂宝剑今已归越,还请先生再三思量。”我微微颔首,开口道。

“如此一见,姑娘与范先生还真是心有灵犀,阿伯……可真有意思。”他摇摇头笑道。

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,只见他说,“这吴宫已付之一炬,如此,姑娘不必担忧自己的身份。”

“那个越国来吴的女子西施已经死了不是吗?”我笑道,“我现在不过是苎萝山中的寻常女子阿光。”

 

恩怨

茶亭周边的街道上,车马络绎不绝,天渐渐亮了,街道两旁叫卖声多了起来,此起彼伏。茶馆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,热闹且喧嚣。

前夜的浮尘刚刚落定,茶亭里的人们已经开始了杂七杂八的讨论:

“诶诶!听说越国胜了,一雪国耻啊!”

“哎哟,那你们知道咱越国的美人西施去哪了没?”

“我可是听说她死在吴宫里了。可惜当年她进京没能花几文钱多看两眼。”

“我还听说那范蠡先生跟越王请辞告老,不知所踪。”

“……”

一席早话罢,他们又各自张罗生计去了,可我回忆像浣江之水一样漫上来,想起那年在浣沙溪畔、在苎萝木屋、在越宫之中的往事,想起他对我说的进退之道,对我说的儿女情长、与我论及时事,与我吟风颂月,以及在吴宫那几年彼此毫无言语的默契……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,我回过头,茶亭门前,一个人缓缓走来,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长发,头戴斗笠,手持素扇,白衣玄领,眉眼褪尽人间浮尘,远看无法琢磨,近看无尽思量。

“这位名叫阿光的‘公子’,可有行李?”

“一人一骑。”我红着眼睛道。

“那可否再加上范某人呢?”

“当然可以了,阿伯先生。”

“是少伯。”他举起扇子轻轻敲我的头,而后伸手替我拂去头上初春的白色飞絮。

初春已至,袅袅烟波映五湖,一叶扁舟二人逐。

 

故地

听闻这湖北省博物馆展出“越王勾践剑”和“吴王夫差剑”。它们同处出土,同馆而展。

我一路沿吴越五湖而上,踏过范蠡的足迹,再往那湖北省博。

浣江流了数千年,还是稳稳地朝前流着,只是江的两边早已换去无数人间。

“你说生前那管得了身后事呢,这不,谁知道和历史上的两大仇敌的武器,竟会一处出土,一处而展。”我囔囔自语。

“那些过往的事情,有时候只有时人才有答案。”我寻声回望,身后站着一名男子,白色T恤,头戴斗笠遮阳,显得有些不合时宜。剑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,双目看向我,泛起春风五湖的涟漪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我的双唇不知不觉轻起,“阿伯。”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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